姜维当归何处(三)
2018-03-02 11:27:36作者:官方运营
(三)麒麟儿归途
建兴六年,卧龙与司马懿在街亭对战,幼常(马谡的字)自告奋勇要出兵守街亭。
卧龙心中虽有担心,但幼常表示愿立军令状。
“丞相听我一言,我马幼常甘愿立军令状,一旦败了,全家愿赴死谢罪。愿丞相成全。”卧龙无奈的点了点头,不顾众人提及的久经战场的老将魏延、吴壹等人。
命马谡为先锋,统领各军前行,并指派王平将军随行,并交代在安置完营寨后须立刻回报,有事要与王平商量,马谡一一答应。
可是军队到了街亭,马谡执意扎兵在山上,完全不听王平的建议,而且没有遵守约定将安营的阵图送回本部。等到司马懿派兵进攻街亭,围兵在山下切断粮食及水的供应,并放火烧山。使得马谡兵败如山倒,重要据点街亭失守。
后来,马谡,斩了。
那天卧龙祭拜完马谡后,对着山谷长啸起来,那啸声绵长,无限的悲凉之感蔓延开来。
等到姜维骑马而至的时候,那啸声依旧苍凉不止。
叹息何如?挥泪何如?终是一捧土灰罢了,卧龙的平日朗朗的眼中,也不禁几分迷离。
帐内议事安排。
许久许久之后,大帐的人渐渐的散了,伤恸的,感慨的,还有,开心的。都如轻烟散去,似梦一般,就此散去。
姜维依旧未动,那个颓然了的卧龙。
是日光的惨白么?把他的发须染的斑驳。卧龙颤抖的手抓紧了羽扇,扔了出去。
“伯约,是不是我?是不是我不配做这个主帅?幼常他不该死的啊!若是我极力不允,怎会有今日?怎会有今日啊!”
姜维似被他吓到了。
从未见先生如此,先生也从不曾将此面展示于他人。从来不曾,不曾见到先生如此的颓唐。仿佛一切有先生便会迎刃而解。胜,只在他那羽扇轻轻摇动之间。
翻天也好,覆地也罢,这些只不过先生一念之间。可是今日似乎以前都是梦,只有眼前才是真的。
“丞相,是幼常太过鲁莽了,此事不怪……”
“伯约”卧龙背对着姜维,案几上的安神香也变得缭绕起来。
缓缓的说:“曾有一个人,拉着我的手说,卧龙啊,马谡那个人大用不得的。那时我应了他,还一并应了他一个天下。如今应验了,前半句,后半句我怕是完成不了了,直到那日我遇见了你,那时我心里便在想,或许真的可成了。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那人是先主?”姜维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卧龙此时的语气像极了另外一个人,只有提到那人,卧龙会不像他自己。这于姜维陌生的那个人,是卧龙的主公,卧龙的先主。
“先主...”他失神一笑“是啊,先主啊,那个曾三顾我于茅庐中,曾许微臣水共鱼的人啊!”
姜维凝望着先生的背影,孤独的,寂寥的,怅然的......被夕阳拉的好长好长。若孤鸿一般远,似要就此遁入天际,羽化飘然而去。
姜维披上了先生的外衣,卧龙笑眯眯的看着:“伯约,我年轻的时候有你这样的身量。”
卧龙知道,他老了,老的迅速,自北伐开始,他就老了,仿佛傍晚里跌落的残阳,凄美。
姜维应着他的目光,坚定的说道:“先生,伯约定不负你厚望,这天下,先生要的这天下我定双手送到你手中!”
卧龙微微点了点头,顺手弄了姜维鬓旁乱了的发,姜维此时才忆起先生的发是从来都一丝不苟的。“去吧!放心的翱翔吧!”
姜维仿着先生的模样坐在车里。羽扇纶巾,拿起羽扇坚定的指着前方的路。
忽然姜维觉到,他想做先生,睿智的先生,博学的先生,飘洒如云样的先生,用自己撑起诺大的蜀的先生。
当姜维把衣服连同垄上夺的麦穗一并还于先生的时候,姜维凝视着先生的眸子道:“先生,伯约还想和你多学一些。”
卧龙眯起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姜维,微微笑了:“伯约,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啊。”
姜维讶异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一个刚半百的人竟然说出如此沮丧的话。可是先生日渐老去的身影,悄然白去的发丝,似乎真的在预示着甚么。
“我能做的不多啦。以后的路伯约你要自己好好走。”卧龙叹了口气。
仿佛在等待甚么。是那个有流星滑过天际的夜晚么?
姜维不知道,也不愿知道。直到忽然的一天,卧龙又喷出那一腔热血,倒在了五丈原的襟怀里。
姜维同众人衣不解带的守候着,听着那颗心跳动的每一个音符。直到先生吐出最后一个接任蜀国大任的人名,气若游丝。
秋风起了,吹醒了姜维的梦,姜维把先生的骨灰放在他的车子上,“先生,安坐!”姜维默默说着,策马抵挡魏兵,好叫先生,我的先生平安回到那有无数人挂念着他的蜀中,那个他魂牵梦绕的所在。
“先生,今日那司马老儿被我击退了!你可知我......”姜维大声的禀报着。
四周空空荡荡的,再有没有轻摇羽扇轻轻唤他“伯约”的人了。没有他的丞相了,再也不会有了。
“以后的路你要自己好好走。”先生许了我“好好”二字。
姜维轻轻回应了一声“嗯!”
七出岐山,八出岐山,九出岐山,一次,一次姜维数着,数着不疲的往返于先生的履痕所到。司马昭来了,又走了,邓艾来了,盘桓着。姜维喜欢和他对阵,他憨憨的坐在马上,话并不多,偶尔开口总是艾艾不绝。姜维用尽平生所学,完美着先生的八卦兵图,使他目瞪口呆。
姜维仰天大笑,感觉身后的先生亦笑的安详。先生,有你为师,伯约我此生足了。
后进取中原,姜维望着曾经先生曾经亲手悬上去的大旗,用先生的目光。在城墙之上远眺到荆州,长安,洛阳……那些姜维不曾到过,却用手无数次磨挲的地方。
“兵发……”圣上的旨意同将令一并到来,一连三道旨,迫着姜维离开,离开这先生曾待过的地方。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一句姜维不曾说给先生的话,在姜维的胸内盘旋。
“我不用魏延,因为我不饮盗泉之水……”先生说。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生说。
“曾许微臣水共鱼……”先生说。
姜维仿佛又回到在帐中常常出神的日子,思绪也如孤鸿远去。姜维知道先生心中有一人,他取代不了。先生的主公,姜维的先主。
但是姜维自己知道,他的心中亦有一人,谁都取代不了。
姜维的先生,岐山的卧龙。
姜维一人独坐在早已散尽的大殿门口,他的圣上,今日不理朝。
姜维一人立在后花园门口,他的圣上,厌恶的看着他。
姜维一人伏在花荫阶上,他的圣上,敷衍着他说的一切。
这一刻,先生,姜维念及过往,念及先生在病榻上一字一血地写:“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约己爱民;达孝道于先皇,布仁恩于宇下;提拔幽隐,以进贤良;屏斥奸邪,以厚风俗。”而今却留下姜维,独自一人,看着先生的担忧,一一的应验。
奸佞,美人,美酒,华宇,宫殿,姜维在他们中间轻轻的飘过,头也不曾回。再也没人能指点姜维了,再也没人同他议这天下,再也没人同他煮酒席地而论。
屯田沓上,姜维只想做先生,完成先生未完成的梦。那个在定军山上守了蜀地一方的卧龙。如今先生你再不能言,而姜维,努力撑着,撑着先生摇摇欲坠的梦。
邓艾的大军离成都不过八十里了。
刘禅召集群臣商议何去何从,没多大功夫,便做出了投降决定。
命令传到姜维所在,将士们大怒,但又无可奈何,一个个拔出佩刀,狠狠地砍着石壁,壁上火花四溅。
读完后主敕令,六十一岁的姜维长叹一声,两行老泪汩汩而下。
姜维的胸口忽的越发的疼起来,如这四十余年的蜀地,满目疮痍。姜维只把剑阁雄关,守得牢牢。姜维如今已无力带着先生去看中原了。
伯约终是负了您的厚望。
而今,却被踏着,仅伯约一人再无翻身之力。
这富庶的蜀地太疲惫了,它担不起那样一个荒淫颓疲的王朝!
姜维起身卷起地图,卷去蜀地山河,整理好鬓间的乱发。先生,伯约最后战一次。伯约知道,这一次以卵击石罢了。
伯约看着每一个兵卒,褪去红色,那如蜀地颜色的装束,黑色,笼罩着姜维,夜要来了罢。姜维压住胸的隐隐做痛,率着他们,继续维持着蜀地最后的尊严。
他面临的,是蜀汉,也是他姜维的最后一仗,一场已经注定胜负的战争,一场只是为了最后的尊严而进行的战争。
格杀五六个魏兵后,白发散乱的姜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毕竟岁月不饶人,他发觉自己手中的剑慢慢重得如同一座大山。
他终于停了下来,柱着剑,看着不远处,杀红眼的魏军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
他轻蔑地一笑,抬起头,正午的眼光灼着他的眼。
姜维仰天倒下,太阳的鲜血喷涌而出,洒满了整个蜀中,失血的红日在他眼里突然幻成了一轮苍白的圆月,转瞬间,圆月又化成了卧龙忧郁的脸。
他闭上了双眼。
先生,对不起,蜀碎了,粉碎的溅开,再无法拼补。
魏将士准备剖开姜维尸体时,发现了一张图,贴在姜维的胸口。他们不会知道那是姜维许先生的梦,也是草庐里先生许先主的那个三分天下。
冬来了,姜维用这最后一腔血,为先生最后一次描画冬日隆中的那一树梅花。
远处似乎传来似有似无的吟唱。
“当归,当归,胡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