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何事秋风悲画扇（2）

三天像是吐息之间的事，但对蔡琰来说，这三日比之这十二年还要难熬得多。蔡琰要随荀彧一同归去了，临行之际，她没有回头，更不敢回头。因为她知道左贤王搂着两个孩子在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手里捏着蔡琰对这十二年的慨叹，也就是著名的《胡笳十八拍》。

蔡琰朝马车而去，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吟唱，“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

蔡琰迎着西风不觉泪千行，她被掳来的时候就盼着这日，可是她现在分不清是悲是喜了，左贤王予了安稳、予了她幸福，所有女人渴慕的一切，她都拥有着。包括在她膝下承欢的两个孩子，都是那样的懂事，那样的乖巧。蔡琰想到这，步履又更加坚定了起来，不为别人，为了左贤王，为了孩子。荀彧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按捺住想要催促的冲动。

大汉依然是那么熟悉，但也是如此的陌生，月余的路途颠簸后，蔡琰回来了。

蔡文姬到了邺城，迎接的仪式异常隆重。当蔡琰卸下所有疲惫，等着阿瞒的时候，宫中来了一纸诏书，将要赐婚于她。蔡琰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跌坐在地，在传旨人的再三催促下，才木然的接了旨。此时心如死灰的蔡琰，并不知道阿瞒还在为定天下而奋斗着，浑然不知在邺城发生的一切。卞夫人的阴谋，荀彧的私心，让这乱世的苦命鸳鸯，终是愈离愈远。

直到数日后，迎亲的队伍悄然而至，蔡琰也仍未等到阿瞒凯旋而归。

蔡琰嫁给了董祀，那个她不曾蒙面的男人。只有蔡琰自己知道，如果那个人不是阿瞒，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大婚的夜里，蔡琰独自一人呆坐在床上，等了许久也不曾见那人来。她的日子又开始转入平淡，日日与书卷相伴，不知疲倦，仿佛在麻木着什么。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异常平静，终于被赤壁之战打破了。

百万大军声势浩荡，在曹孟德那句“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激励下向江东开进，大有一口吞并孙刘联军的气势。可阿瞒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接受庞统“连环战船”的策略，殊不知这庞统是身在曹营是心却在孙刘联军。结果可想而知，况阿瞒的军马远道劳师、水土不服、短于水战，又因突发瘟疫，被诸葛亮的东风、黄盖的火攻，击得大败，失去了威势，阿瞒也差点命丧火海。

孙刘虽达成了联盟，但互相之间芥蒂却仍然时隐时现，这是双方都心知肚明，无论是谁杀了曹孟德都会立马处于被动局面。周瑜故意截杀阿瞒不成，把烫手的山芋交给了诸葛亮。诸葛孔明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但也派出几路人马去半路截杀阿瞒。

阿瞒此刻在程昱、张辽、于禁等人的保护下抵挡了张飞，再次脱线，虽然如此，阿瞒并没有太多的灰心丧气，一方面他认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另一方面他知道荀彧应该把蔡琰接回来了，内心充满着希翼和企盼。

阿瞒一行人在摆脱了刘备帐下的赵云和关飞两员大将后以筋疲力尽，但阿瞒深知还有一人没有出现，那就是最骁勇的关羽，所以仍然小心翼翼地走着。

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有一条大路，还有一条小路，正当他决定到底要走哪条路的时候，突然小路上升起了一缕缕烽烟，阿瞒心道：兵不厌诈，肯定是诸葛亮的诡计，目的就是让我不敢走小路，然后在大路设下伏兵，引我过去，那我就反其道而行之，就走小路，必可安然无恙。于是阿瞒率领残余部队向小路开进。

走到一道峡谷内，阿瞒和手下见并无追兵和伏兵，便安心多了，程昱道：“丞相真是胜过孔明啊，他就没想到兵不厌诈吗，哈哈，”其他人也纷纷云集响应，阿瞒突然站起身，大吼道：“胜过个屁，铩羽而归！但我们不能灰心，将士们，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回去，一样可以再杀回来。但我曹阿瞒今日最对不起的就是死去的弟兄们，我阿瞒在此发誓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定不会让弟兄血白流！记住，我曹孟德不会认输的，我的军队也是不会认输的！”众将士此时热血沸腾，纷纷起身，大呼丞相万岁。然后一行人又继续在原地休息。

话说许都这边，众人皆在担忧丞相，蔡琰也听到了阿瞒战败面临截杀的消息，顿时心内一阵凉透，一手握的书已有些皱起，一手扶着胸口，半天没有回过来神。便想去寻荀彧问个究竟，正好荀彧经过，只见他在发号施令整合兵马准备前去接应阿瞒，蔡琰忙过去问道，“阿瞒他怎么样了，快告诉我！”“夫人不必操心了，主上自是无碍的。微臣正准备前去接应主上，夫人不必挂心了。”再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了过去，荀彧此时有些后悔助了卞夫人了，或许这蔡琰真的是配得上主上，此番前去定和主公禀明一切，负荆请罪。

阿瞒这边正在休息时，突然一阵呐喊声传来，接着一群兵马从四面八方而来，中间的将军正是关羽。只听关羽大声喝道：“曹操，这才是真正的兵不厌诈，我家军师料定你多疑的性格，故在此埋下伏兵等你前来，准备受死吧!”“誓死保护丞相！”阿瞒的将士立即起来准备迎敌，但却被阿瞒制止了，因为他知道那只是徒劳无功。

“云长啊，自从上次一别，我们注定会在战场相见，还记得你得知刘备在袁绍军营后，过五关斩六将会见兄长吗？我当时不仅没有阻拦你反而给你通行文书，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知道云长你是重情重义的好汉，我很钦佩你！今天你我二人在生与死之间对话我毫无怨言，能死在你的大刀下，是我心甘情愿的。但你杀我之前可否答应我一个请求，那就是放了我的将士们，他们现在已经毫无反击之力了！”说着，阿瞒单腿跪在了关羽的马下，“丞相使不得啊，我等为丞相万死莫辞！”“都退下，马上走，快走！”众人依旧未动，“难道你们敢违抗我的命令吗？快走，违令者，格杀勿论！”“丞相！”众将士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但还是慢慢地往前方走去，关羽也下令放行。等阿瞒的军队撤出之后，关羽走下马来到其身边扶起他：“丞相，大汉是吾皇的大汉，也是我等的大汉，你对我有恩，我关羽不会知恩不报，你今日也走吧，就当我报恩了，但他日战场相见，你我不必留情！”“云长啊，我走之后你如何向孔明交代啊？我不能走！”“丞相还是走吧，军师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快走，”说着，关羽已退后几步，其士兵也为阿瞒让出一条路。“云长兄今日大恩，曹某牢记于心！”说完，就骑马往前而去。

前方再无阻碍，可阿瞒并没有放慢脚步，因为他知道许都有人在等着他。

回到了许都，阿瞒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令所有的官员上朝议事。当阿瞒分析完战争的事宜后，开始说道：“我想问大家，我曹操为何有今天的成就？”“丞相天命不凡，智慧过人，是上天派来带领我们拯救苍生的！”众人纷纷曰如是，只有荀彧在那摇头苦笑，阿瞒也是如此：“我告诉你们是为什么，是一个承诺，是一个12年的承诺。12年前，我答应一个人我必须一统天下之后给她一个安定快乐的生活，所以我倍加努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我曹操有能力去结束战争，去实现这个承诺。而就在这次战争中，我失败了，但我真正败了吗？告诉你们，没有，这只是一个开始，孙刘联盟局面早晚会由他们自己打破，而我们只需等待时机将其一举歼灭。到那时，我才是真正一统天下，这个我可以等，但有一件事我等不了，那就是给那个人一个快乐的生活，我要打破12年前的承诺，我即使现在没有一统天下也要给她这个生活。所以不瞒大家，这个人就是蔡邕之女蔡琰，我们互相等了12年多，今日我要娶她，给她一个名分！”

荀彧连忙跪下，“臣有罪，蔡琰已再次嫁为他人妇，臣压下此事并未禀明主上，愿以死谢罪。”

曹阿瞒目眦欲裂，抑制住胸腔内的愤怒，想要拔剑的手亦随着胸口的起伏而颤抖着。见荀彧如此处境，其侄荀攸又接住阿瞒的话：“丞相万万不可啊！丞相的承诺我等不敢违背，但蔡琰乃是死了夫君的女子，而且匈奴生活12年，是为左贤王之王妃，还有两个儿子，如今又再嫁他人，丞相若执意娶她，于理决然不合啊，到时天下百姓如何看待大汉，如何看待丞相啊，还请丞相三思！而且都是为了大局，当时主上正在危急关头，怎能为此等小事分析，愿主上明鉴不要怪罪我叔叔。”“请丞相三思！”众将跪地异口同声道，阿瞒终于爆发了：“你们是怎么了，我是丞相还是你们是丞相啊？都想反了吗？这事就这么定了！”“请丞相三思！”众将依然跪地不起，“丞相果断如此，我等长跪不起！”

阿瞒遇到了今生最痛苦的挣扎，蔡琰从宫殿门口徐徐步入殿前，两人的目光早已开始交织，但是蔡琰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回不去了。

“曹丞相，如今文姬已非那日的文姬了，但求丞相放过董郎与我。也望丞相记得我父亲的教诲，念及旧情的份上，就放过文姬吧......”

“好！好！好！好一个董郎！好一个双宿双飞！我成全你们！”

“谢过丞相！文姬告退。”

阿瞒望着那决绝的纤影，不禁长叹了一声，这一声仿佛叹尽了世俗的悲哀。

蔡琰何尝不是如此呢？但是如果蔡琰不如此决绝，阿瞒的基业可能又将毁于一旦，阿瞒啊，今生可能真的缘分太浅，琰儿的福分太薄，风轻轻一吹，便散了。

阿瞒，若有来生，我定不放手，定不逐流，我愿辅你争这天下。

阿瞒，来生你可不要将我忘记。

阿瞒......

梦醒了，眼泪濡湿了脸庞，枕头也有些湿凉。蔡文姬她本是太平年间一朵孤傲的兰花，但在乱世之中只能做一根飘摇的浮萍，她没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一切都身不由己。面对这个霸道的世界，既然无法改变，她只能选择坚忍。她的三嫁也好，又有哪一次，是她自己的决定？她的满腹才情，反而成了悲剧的推手。我再次闭上了双眼，轻轻地道了声，“再见！”

胡地风沙满汉陲，家园万里忍独回？

伤心只怕春风绿，卷入琵琶北雁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