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与君初相知
蜀汉建兴六年，诸葛亮首次北伐，由汉中率军攻岐山，关中大震。这时天水太守马遵正带着姜维等属从在外巡视，得报大惊，连夜自个逃到了上邽。姜维等发觉后追了上去，却紧闭城门不让进来。
姜维知道马遵不是因为什么大义，反而是为了泄私愤，他气姜维逆他心意，气姜维不杀贼寇，反倒与之为伍。所以这一切仿佛是意料之中，当他见到卧龙时，不卑不亢的道：“我伯约今日已是手下败将，如今只有一心愿未了，只想回去再见见家中母亲，了却此遗憾。随后要杀要剐，随您处置！”
卧龙淡笑不语，摇动着羽扇。过了良久，“听说你是天水麒麟儿，你可愿屈尊拜入我门下？”
“先生，是说我？可我如今如困兽，还有与我奋战的那些兄弟，我又怎能弃他们于不顾呢？”
“伯约，你所担忧的我都会替你周全。你可愿？仅此而已。”
“先生，待我回去问下我家母，再来同先生协商，我知此事有些冒昧，我也知先生是看得起我。但是家母于我而言，十分重要，望先生应允。”
那天的月亮朗朗的悬着，姜维却心思有些复杂。但是皎洁的月光仿佛遮蔽了所有的纷飞：战火，兵革，混乱，连同姜维乱了多日的心一起清澈了起来。
那天的姜维娘一见到儿子，了解事情始末后，放下了手上的针线，走上前，她摸着姜维头上的缨说：“维儿，马遵不仁不义，若是先生如此，你就随他去吧。娘老了，若是有一日，我的儿啊，也能成为大将军，娘这一生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个先生，他不杀人，杀的是人心哪！”娘凑到姜维的耳边，像儿时那样轻抚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我挠了挠耳朵，“娘，儿定不辜负你的厚望，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身伴左右服侍娘，是儿子的不孝。”行了跪拜之礼，便大步转身离去。
姜维知道，娘是舍不得的。但是他必须强大起来，卧龙便是一个机会，他不能错过。
刚出门便看见马车旁轻摇羽扇，抬头望月的卧龙。
“姜伯约，现在你可愿了？你的心愿我都已经满足，现在姜伯约你可愿了？”
既然娘都如此，姜伯约心中也亦是如此打算，于是，他降了。
卧龙从他的马车旁走了过来，飘飘然的扶住了姜维坚硬的铠甲。
“伯约，我知你不凡，若我把这毕生所学传于你，姜伯约你敢接吗？”卧龙道，伯约一怔。
“姜伯约，你可是怕了？”
“何必，我姜伯约有何所惧，即是先生所言我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先生厚望！先生在上，受伯约一拜。”随即姜维又行了跪拜之礼，他没看见他娘倚在窗台后，早已泪雨朦胧的脸。卧龙这一次没有将我扶起，卧龙仍是摇着羽扇，道了一声，“足矣，若我有一日真的不免于难，剩下的担子，终是有人继了。”
当时的姜维没有听懂他话语里的含义，更不知道这一天真的会来。
从那一日起，卧龙封伯约为仓曹掾、加奉义将军，封当阳亭侯。不仅如此，还写信给留府长史张裔和参军蒋琬的信说：“姜伯约忠勤时事，思虑精密，考其所有，永南、季常诸人不如也。其人，凉州上士也。”永南、季常是蜀汉一时良才，卧龙不仅直言姜维强过他们，还为他勾勒出了一幅美好前景：“此人才气超群，先让他练上五六千兵，结束军事训练后，就让他进谒宫中，觐见主上。”
卧龙的北伐之争仍在继续，天水麒麟儿也逐渐开始绽放异彩。
卧龙帐内。
“伯约，此次你同杨仪合作，击退敌军，战术上的迂回，着实不错。”
“伯约”每次他唤的很轻，却很坚定。因为那个时候一定是姜维在胡思乱想的时候。
这教我开始习惯看他的眼睛，月色一般朗朗的眼睛，舒展，凝视，严肃，释怀，永远清澈的流淌在大帐的每个角落。摇动他的羽扇，一切就如扇动一般平稳。即使此时外面厮杀着几万大军。
见伯约仍在愣神，便拿出一封书信道，“伯约，这是你娘给你的信，你拆开来看看。”
伯约忽的回过神来，来不及同先生解释之前的出神。急忙接过书信，迫不及待的拆开。
“儿啊，替你娘寄些当归来吧！”
　　当归，是无论哪个药铺都不可一日或缺的当家品种，血虚症及妇科的良药，能补血、活血、止痛、调经、润肠。看上去，母亲让远方的儿子寄回一些当归是很寻常的事。
　　问题在于，这封信从甘肃天水发出，而甘肃，却是世上当归最正宗的产地，所产当归远远优于别处，最为道地。
　 收信人在蜀中。收信人是姜维。儿子当然知道母亲写这封信的真意。
　　过了良久，姜维看了仍在品茗神闲的先生，才缓缓提笔回道，“良田百顷，不在一亩；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也。” 家有良田百顷，不缺这一亩半亩；儿在蜀中但有远志，没有当归可寄。回信语气慷慨，仿若有铿锵的余音萦回于发黄的笔划之间。
心里暗暗发誓，我姜维终有一日，必将回到故乡，那时将是天下一统，儿也定是功成名就——娘，您一定要长寿安康，一定要等着孩儿回来！但是姜维不知道的是，“令求当归”的信是曹魏逼她写的，收到回信后姜母便一头撞死以绝姜维的牵挂羁绊。
“心意已决？”卧龙放下有些凉了的茶。
“是的，如今伯约仍无所成，此时怎能谈归。先生刚才是想说什么，伯约出神了，实是抱歉。”
“无妨，只是我知你对羌兵有着执念，那么羌兵……伯约有什么看法？”卧龙的侧目看了一下姜维，姜维笑了笑。卧龙的话一向很少。虽然卧龙在骂死王朗的时候滔滔不绝，可是在帐中，他的话永远是那么恰到好处，清晰明澈。这却令姜维很欢喜，姜维讨厌啰嗦的人，当然除了他娘之外。
“羌人，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姜维答道，同样干脆。
“唔，可能这初雪快来了！”卧龙站起来，呵了呵手，挑开大帐的帘幕朝外走去，姜维等人也随其后而出帐。
“或许是到了该奏《梁父吟》的时候了！”仿佛是对自说自话，又仿佛在对身后人说话。卧龙摇了摇扇子，后又觉得异常寂静，便转过头看了看姜维等人，所有人似乎都有着心事，目眺远方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就先散帐吧，大家回去吃点饭。隔日再议。”
其余人都各自告退，只有伯约仍未移动半步。
“伯约，一并吃？”看到姜维没有走，卧龙微微的笑着。
姜维并未拒绝，自从拜入卧龙门下，和先生一起吃饭，仿佛早已习惯。卧龙总会在吃饭之余讲些有趣的事情，比如在赤壁，在新野，在南蛮……会说很多人，比如曹阿瞒，比如周公瑾，比如先主，比如孙权……这些逝去的英雄，在卧龙的口中都仿佛他们在姜维的面前一般，如数家珍。
“先生，今日我们且谈何人？何事？”姜维此时觉得自己有些像小时候缠着娘说故事的孩子。
“今日不谈他人，就谈此地，说说你姜伯约，说说你天水麒麟儿，你也将会成为他们。”
“我？”姜维有些不解。
“对，讲个此地的你的故事给我，以及后人。从此刻开始，伯约我要你如他们一般，有自己的故事。”
“伯约定不会辜负先生厚望。伯约还有一事不明，这个……明日真的会有雪吗？”
卧龙微微点了点头。姜维知道了先生的意思，知道了他要什么，随即姜维扒了几口饭，扔下筷子，便退下整兵去了。
卧龙看着姜维离去的背影，卧龙望着帐门凝固了很久，似是想起了自己曾经与先主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又一日，在卧龙的铮铮琴声中，翩翩的雪花散落着，袅袅，覆盖了大战的所有狼藉。卧龙只闭目弹着，那个曾经挥斥方遒的人，那个意气风发的人，那个曾被先主“三顾”的人，在那一刻，忽的苍老了起来。
仿佛时间静止一般，就这样两人，一站一立，一个麒麟，一个卧龙，久久都不曾动。
“先生，这雪有些大了，还是回吧。”姜维打断了卧龙的琴音，低缓而忧伤的音，已不复当初那样的热血，再怎样的摧枯拉朽之势，亦随岁月消磨殆尽了。
“伯约，你可知若是在隆中，这个季节，该开梅花的。”卧龙淡淡的说，但是这句话似乎用了一生的力气，开始缓缓起身收拾着琴。
“蜀中……”姜维不知如何回应。
“蜀中的梅花是鲜血铺就的。伯约，你要记得！”卧龙收了素琴，看着姜维，又像是看着记忆中的人。眼中有些什么，朦朦的，这次姜维有些看不懂了。
雪，也下得越发的大了，也飞舞地越发厉害了。
两人的一深一浅的脚印，很快被雪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