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若人生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2）

我跟着阿布朝外走，刘备、关羽、陈登等人一起送了出来，大家在州衙门外上了马，拱手作别。　　
　　我和阿布、陈宫并辔而行，走在队伍的前面，大家彼此无语，只有天上偶尔飞过的乌鸦不时鸣叫几声。行至半路，前面尘土扬起，一前一后跑来两骑快马，却是刘备派来为我们引路的偏将曹豹，和阿布差去跟曹豹一同察看情形的张辽。　　
　　“文远，小沛的光景如何？”陈宫问道。
　　“公台先生，小沛乃是一座空城！”
　　小沛果然是一座空城，空得不但没人住，连鸡犬也没有几只。
　　曹豹送我们找到那座摇摇欲坠的县衙门，便拱手告辞了。张辽、陈宫和我陪着阿布在县衙门院里前后看了看，只见到处是断壁残垣、还有烟熏火燎过的痕迹，几乎没有一间屋子的房顶是完好的。阿布走了一回，低着头回到衙门口，突然重重一拳打在门前的半截旗杆上，接着昂首发出一声长啸：“大耳贼——，总有一天，我也要让你住在这里！”

到后来的某一日，我仍然怀念那时的阿布。

建安元年六月夜半时，阿布的部将河内人郝萌在袁术的怂恿下发动叛乱，率兵部队攻打吕布治所下邳，城池防守坚固无法攻入，阿布不知道造反的是谁，带着我连夜逃往高顺营寨，高顺问道：“将军有所隐不？”阿布回答：“这是河内人的声音。”高顺便猜到造反的是郝萌，于是率部到下邳平叛，弓弩齐发射杀郝萌军，天亮还营。郝萌的部将曹性反正，与郝萌对战，郝萌刺伤曹性，曹性斩断郝萌一臂，高顺乘势斩下郝萌的首级，用床担着受伤的曹性前往见阿布。阿布问曹性此事起源，曹性回答：“郝萌受到袁术的鼓动而造反。”阿布又问：“同谋的都有谁？”曹性回答说陈宫同谋，当时陈宫坐在吕布旁白，脸发红，旁人都察觉到了。阿布因为陈宫是大将，并不追究。曹性又说：“郝萌造反时曾问我可行吗？我说吕大将军神勇不可对抗，没想到郝萌狂惑不止。阿布对曹性说：“你真是个健儿。”让其好好养伤，等曹性伤愈后，让他统领郝萌的余部。

阿布从不让我操心这些，说这些都是男儿的事。我能做的就是日日为他焚香，为他祷告，直到这天下是真的平定了。

建安三年，阿布再次反叛朝廷与袁术结盟，派高顺、张辽攻打沛城，击败刘备。

曹操派夏侯敦援救刘备，也被高顺打败，九月，高顺等攻破沛城，俘虏了刘备妻儿，刘备败投曹操。

曹操于是亲自率兵攻打阿布，大军抵达下邳城下。曹操送了一封信给阿布，向他陈述祸福。阿布想投降，但陈宫等人由于自己对曹操负罪，极力反对，而且对阿布说：“曹公从远道而来，其局势不能持久，将军如果用步兵和骑兵驻守城外，我率领其余人马关了城门把守。曹操如果向将军进攻，我带领部队从后面进攻曹军；要是曹操只是攻城，将军就从外面救援。用不了一个月，曹军粮食全部用尽，发起进攻就可以打败曹操。”吕布同意他的看法。

我说：“从前曹氏对待陈公台像对待婴儿一样无微不至，陈宫仍然丢下曹操投靠我们。现在将军对待公台的好处并未超过曹氏，却打算丢下全城和妻子儿女孤军远出吗？一旦发生变故，我难道还能成为将军的妻子吗？”于是阿布作罢，但暗中派人向袁术求救，又亲自率领一千多骑兵出城，打败后退回城内，守住城不敢出去。袁术也不能援救。

曹操围攻三个月，决水围城，阿布的军中上下离心，其部下侯成、宋宪、魏续反叛，缚了陈宫投降，阿布在白门楼见曹军攻急，大势已去，于是令左右将他的首级交给曹操，左右不忍，便于十二月癸酉下城投降。

建安三年的一个阴冷的冬日黄昏，徐州下邳城内，刚刚结束一场决定英雄命运和改变历史的战争。貂蝉慌乱地躲在白门楼的角落里，忐忑不安地关注着胜负双方最后的生死谈判。
　　曹操问：“奉先，有什么话要说吗？”
　　阿布说：“曹公，我吕布是你最大的敌人，现我已经束手就擒，望曹公不计前嫌，放某一马。”
　　曹操自然知道吕布确实是当今天下不可多得的将才，眼下也正是用人之际，如能招纳麾下——
　　阿布见曹操有些犹豫不决，便又说：“曹公，吕某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从今往后一心追随主公同举大事，哪怕肝脑涂地。”　
　　曹操斩杀吕布的意念已经动摇，但在作出决定之前，他还是象征性的征求了一下刘备的意见。
　　阿布也随即将乞怜的目光投向刘备，他知道玄德公如若出面打圆场，他不但有生的可能，而且只要留得青山在，日后就能再次点燃东山再起的希望。尽管他们之间有过一些恩恩怨怨，但他对刘备还是寄予一线生的希望。
　　吕布说：“玄德公，可记得辕门射戟？”
　　刘备没有直接回吕布的话，转向曹操，双手一拱，说：“曹公，您对丁原和董卓的失败，尤其是他们身首异处的结局可有别样的评判？”
　　曹操本来举起的松绑手势徒然改变成杀人的命令。吕布还想争辩时，一心求死的陈宫说：
　　“吕布匹夫！恨你当初不从我计，被妇人所惑，当断不断，致使事败，今事已至此，大丈夫死则死耳，何所畏惧！”
　　听到陈宫提到自己，貂蝉心里更是慌乱如麻。听到吕布凄惨的吼叫，我昏厥了过去。
　　醒来，身已在许都的一处豪华庭院。
　　“醒了，夫人可是醒了！”我见他一脸美髯，便知他是谁了。
　　“关公，是您——我想知道阿布他现在怎么样了？您能告诉我吗？”
　　“正是关某。吕布已经被缢杀了，然后枭首。其部属陈宫、高顺亦拒降被处死，张辽则领兵向曹阿瞒投降。曹阿瞒下令将吕布、陈宫、高顺的首级送往许都彰功，然后厚葬了。”关云长一直背着身拿着紫檀壶为我倒茶水，没有看到此时我的神情，他还接着说：“曹公宽宏大量，授意关某悉心照顾夫人。”
　　我知道关羽是什么人，我知道他是当今天下无与伦比的英俊人物，是天下女人向往的大男人！从他体贴的言行举止可以看出，我亦知道他对我有爱慕之意，我也觉得他确实是值得托付的男人。但我现在再也经不起什么了，虽说自己曾经是王司徒府上的歌女，也曾服侍过董卓，可我对阿布的感情也是真挚的。吕布当初为了追求她，险些命都丢了。跟随吕布后的时日里，俩人相亲相爱，虽然算不上轰轰烈烈，可也是卿卿我我，在白门楼时，她就寻思着一死了之。

现在知道阿布不在了，我的心似乎也不再跳动了。
　　“关公，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关某洗耳恭听。”
　　“我想出家，削发为尼。”
　　“这个——”关羽很感意外。
　　“小女子已经委身吕布，誓不再嫁。”
　　我将自己的身世和阿布的爱情故事以及自己对贞洁爱情的理解向关羽作了一番倾诉。关羽听完之后对我肃然起敬。他知道，曹操之所以将貂蝉赠给自己，他是想利用貂蝉的美色迷惑他，然后为他所用。现在即使能留住她的人，终是留不住她的心。再说自己身处乱世，尚无立足之地，今日得到了貂蝉，明日说不定又被谁夺去。大丈夫处世，当以建功立业为首任，当功成名就，何患无美妻伺候！但是事情总不会遂人愿的，曹阿瞒还是一意将我许给了关云长。
　　许都的郊外铺满了银色的月光。

当一切戛然而止，那是最后一幕完结的休止符。我静静地坐在铜镜前细细的梳理自己长长的秀发。我梳得非常细心，我一丝不苟的梳着头发。梳好头发，我换上了自己最得意的衣服。身上的每一处我都细心地打理。我知道今天的我看起来是多么的美，我曾用美色祸乱过的那些人，我终是也要随他们而去了。

我对着推门进入的关羽露出了练习好久的微笑，是那么的淡却又那么迷人。鲜血顺着我雪白的颈在向下流，一滴，一滴……汇成了一淙红色的细流，染红了我白色的衣裙。大喜之日，白色是最不吉利的，但是我喜欢。

关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自杀。他抱住了我，温热的泪水似乎滴在了我脸上，他问：“为什么？”我在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见了儿时那一片湛蓝的天，天的那一边，是阳光暖暖的笑。“你永远都不会懂的。”我想。渐近模糊的意识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光，混合着那最后一滴的泪，跌落在地，跌碎了今世所有的浮华。“来世，可有人与我抚琴论诗共度否？”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